谁为泥土洗澡？
——生态文明随感录⑦
文
董强
农耕社会，土地维系着人一生的命运。被誉为“泥土之子”的诗人臧克家，曾以《三代》为题对此做过一番白描式呈现——
孩子，在土里洗澡
爸爸，在土里流汗
爷爷，在土里埋葬
离泥土最近的诗人臧克家
周而复始，生死轮回。那种生命的坚韧和无奈，读来令人顿感天高地厚、包容万物，而一代代的人作为匆匆过客，几乎难以在大地上留下任何一点痕迹。黯然神伤之余，突然想到一个与之相关的话题：一代代的孩子们在土里洗澡，泥土会不会脏了？脏了的泥土，谁又来为它洗澡呢？
令人遗憾的是，这个猜想并非多余。
今年初，日本朝日啤酒撤离中国牛奶市场。不久，真相浮出水面：人家对咱中国的土地失去了信心。当初，朝日啤酒在山东租了亩耕地，5年任其荒芜。此举先遭当地农民耻笑：日本人不懂种地！继而引发部分“警惕性”高的国人猜忌：这不是搞农业，恐怕是搞其他什么破坏性试验。后来才知道，人家之所以这样，是让“累”了的土地休养生息。
亲近海洋又亲近泥土的朝日啤酒
无独有偶。
年，奥运会在英国伦敦举行前，英国政府决定，将奥林匹克公园建在伦敦东部斯特拉特福德的垃圾场和废弃工地上。更令人惊讶的是，他们没有动用挖掘机和卡车，把被污染的土壤挖走运到别处，而是给污染过的土地彻底洗个澡。一份测试报告说，被清洗过的土壤即使被小孩儿不小心吞下都不会有问题。
别具一格的伦敦奥运会场馆设计
看过这些之后，我的心沉甸甸的，像压了无数重重的石块：当今中国，谁还会顾及土地累不累，给它一个轮耕或休耕的机会呢？谁还会下力气，认认真真给泥土洗个澡呢？
12月5日，世界土壤日。年世界土壤日主题为“关爱地球，从土壤开始”。目前，我国土壤污染情况不容乐观，调查发现：耕地污染范围广；城镇化过程中的城市场地污染严重；工农业粗放式发展导致大面积污染；土壤重金属污染严重及矿区污染。一组5年前的数据显示：全国耕种土地面积10%以上已受重金属污染，长三角地区有的地方连片农田受多种重金属污染，致使10%的土壤基本丧失生产力，成为“毒土”。
“关爱地球、保护土壤”——全人类的共同责任和义务
土壤“毒化”的原因很多。譬如，我国每年农药一度使用量达万吨，是世界平均水平的2.5倍，而农药和化肥实际利用率不足30%，70%以上直接污染了土壤和周围环境。
本来，土地像海洋一样，自我净化能力很强。奈何污染持续加剧，导致土壤中有益菌大量减少，土壤质量不断下降，自净能力大大减弱。有人说，城里的企业污染农村，农民又把受污染的粮食和蔬菜给城里人吃，结果呢，城市和乡村之间不断互相污染。
我一直以为，土地是有表情的。千百年来，大地上发生过那么多事情，如果大地没有表情，它该多么憋屈呀！
一个普通的汉字，譬如山谷的“谷”字，在瑞典汉学家林西莉眼里，“马上就会想起一个人走进黄土高原沟壑里的滋味”。当它与另外一个普通的汉字“雨”字相遇之时，“谷雨”一词便欣欣然张开了眼，催生出一个饱含遐想与期待的含义：庄稼、作物。
难怪，林西莉要耗费8年心血，写成《汉字王国——讲述中国人和他们的汉字的故事》呢！
汉学家林西莉和她的汉字王国
俄罗斯田园诗人叶赛宁曾经吟咏：“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。”如果人类也像庄稼那样，一茬茬随季节转换而生生死死，叶赛宁所说的只不过是一茬人。其实，我们每个人如果沿着血脉之河追溯，恐怕都能追溯到父母、祖父母、曾祖父母那里，以至于追溯到很久很久的从前。也许可以追溯到女娲手里那根造人的藤条，谁说那藤条上溅起的泥点就一定不是你我呢？
人类的演化——高级智慧是否意味着离泥土越来越远？
土地哟，这多情的土地，能够长出梦想的土地！
它有时联结着生命之梦。
西南太平洋瓦努阿图中部岛屿蓬特科斯特岛上，少年的成人礼很特别。当地人用木头在山顶搭建一个20多米高的塔台，塔台上绑一条藤编的粗绳，藤条绳长度还要大于塔台的高度。蓝天白云下，孩子们排着队，等待那庄严一刻的到来。仪式开始了，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到塔台上，用藤条绳绑住脚腕，头朝下跳下来。跳得恰如其分，是头轻轻触地而又弹跳开；跳不好，就是一命呜呼。据说，大人们对即将下跳的孩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：“孩子，生死一线间，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：使劲跳吧！”
颇具神圣意味的“成人礼”
而以头触地，则表达叩拜之意，传递着答谢土地养育之恩的意味。
放眼古今中外，土地有时更多地联结着权贵之梦。
遥远的古代，晋公子重耳逃亡路上，从农夫手里接过泥块的时候，不也跪拜在地，叩谢上苍“赐地”之恩吗？
饶有兴味的是，上个世纪70年代以后，蓬特科斯特岛的少年成人礼以“蹦极运动”的形式在全世界广泛传播开了。
也许共产主义信仰和军人职业的缘故，在生命之梦、权贵之梦以外，我更看重与土地相关联着的普通百姓的生存之梦。
“耕者有其田”的口号，在中国断断续续地喊了多年。一次又一次农民起义，都没能从根本上解决好这道难题。土地，成了农民祖祖辈辈可望而不可即的“圣物”。年7月14日，毛泽东在《湘江评论》创刊宣言中写道：“世界什么问题最大，吃饭问题最大。”中国共产党以解决这道“千年难题”为己任，历经千难万险，最终把土地归还给了农民。
《湘江评论》创刊号
一位名叫郭长兴的老人曾经回忆，土地改革时候的光景，多么令人意外和惊喜：“分到土地的农民抱着土啊，就上坟跟父母说：爹呀、娘啊咱分了地了啊，多少辈子都没地呀，咱这回有地啦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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