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洋西南部有一个小国瓦努阿图,由群岛构成。二战时,美军曾经在其中一个小岛上驻扎。打完仗以后,美军就撤离了,但小岛上却从此出现了一种新民俗。
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,岛上的土著居民们就会在身上用红色颜料写上USA的字样,然后扛起木棍做成的假枪,郑重其事地开始行军。这些岛民还用木头做了一些奇怪的眼镜戴在脸上,盯着树叶翻来覆去地看,还用木头和干草做了一架假飞机当作图腾。
学者对这种奇怪的民俗很不解。深入了解以后发现,原来岛民在驻扎的美军那里看到,美军士兵平时从来不打猎,也不采集,仅仅把一个奇怪的东西戴到脸上(眼镜),然后不停地翻阅一些白色的薄片(作战文件),天空中就会出现一些钢铁巨鸟(美军运输机),源源不断地送来生活物资。还有一些像山一样高的钢铁巨船(美军运输船)带来更多他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。
土著居民认为,钢铁巨鸟和巨船都是神明,而美军士兵戴眼镜、翻阅文件等行为其实是在向神明祈祷,祈求神明赐予他们物资。岛民们便也效仿这种“祈祷”,希望也能像美军士兵那样得到源源不断的“神赐”礼物。
好几十年都过去了,美军没有再回来,但是岛民们依然坚持进行祈祷。他们相信,早晚有一天,神明会再度降临,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物资,让他们从此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……
看到这个趣闻,大家想必都会笑出来。这些岛民们的“祈祷”当然不会有任何结果。他们对世界的认知,太可笑了。
我们能笑话岛民,是因为我们对美军及其物资补给过程很了解,知道和岛民那些“祈祷”仪式毫无关系。岛民对此则几乎一无所知。美军的运作过程,对他们来说完全是未知世界。
那么,问题就来了。当同样面对未知世界时,我们和瓦努阿图人的表现会不同吗?答案是:没什么不同。在认识世界的方法上,我们和瓦努阿图人没什么区别。面对未知世界,我们都是瓦努阿图人。
大哲学家波普尔有一本著名的书《猜想与反驳》,内容就认识论,也就是研究人类是怎样认识和理解世界的。
在波普尔以前,人们把理论分为真理和谬论。有人认识到真理,有人得到的却是谬论。经过一番斗争,真理终将战胜谬论。这个斗争史,就是人类知识发展史,或者说是科学史。
波普尔却指出,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不是这样的。所有的理论,其实都只是猜想,是人们对某种因果关系的猜测。大家看到两个现象总是先后出现,就猜测,它们之间存在因果关系吧?把这种猜想系统地记录下来,就成为理论。比如人们天天看到日出日落,就猜测,太阳是在绕着地球转吧。这就是地心说理论。
瓦努阿图人认识世界,同样也是采用这种方式。他们看到美军士兵做这做那,然后天上海上就来了庞然大物,运来各种好东西。他们就猜想,美军士兵的举动,和运来好东西的庞然大物之间,有某种因果关系吧。既然如此,他们仿效美军士兵,也做出那种动作,岂不是同样可以招来带着好东西的庞然大物。
当然,光有猜想,是不够的。还要有反驳,也就是批判。只有通过批判,人们才能重新审视已有的猜想是不是成立。是不是可以用更好的新猜想取而代之。“猜想与反驳”才构成人类完整的认识过程。
正是通过批判,哥白尼的日心说取代了地心说。现在我们知道,日心说其实也还不够好。今天的宇宙学比日心说要复杂得多。但重点在于,无论多复杂,多成功,理论仍然只是猜想——等待批判的猜想。所以,科学的特征就是时刻准备着迎接批判。这就是科学和迷信的区别所在。
我们觉得瓦努阿图人很可笑,但实际上在科学史上,人类曾经提出的理论,今天看来,可笑程度一点也不低。比如,一直到18世纪,人类还相信“燃素说”,也就是可燃物燃烧时会失去其中的“燃素”。这和很多观察很一致。大部分燃烧过程看上去的确都是“失去”某种东西的感觉。
现在我们当然知道,燃烧的过程不但没有失去任何东西,还会增加很多东西。可燃物会和空气中的氧结合起来。燃烧的结果,是东西变多了变复杂了。
法国的化学家拉瓦锡正是通过仔细分析燃烧的过程,把前后的产物都收集起来,才发现燃烧是“越来越多的”,就此推翻了延续已久的“燃素说”。
“燃素说”是被推翻了,瓦努阿图人也很可笑,但问题是,那些我们今天认为正确无误的那些理论,谁能保证不是又一个“燃素说”呢?在未来的人看来,我们今天很多很“科学”的概念,会不会也是很荒谬很可笑呢?
这些疑问是没有最终答案的。世界不是谜语书,不能翻到后面就揭开所有谜底。实际上,我们甚至可以进一步思考,瓦努阿图人真的就那么傻吗?他们坚持了几十年的“祈祷”,固然不会让飞机轮船运来好东西,但谁知道这种活动对他们当地的社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作用呢?比如,是否正通过这种年复一年的仪式,当地社会的凝聚力增加了很多?
嘲笑他人,其实是挺冒险的一件事,弄不好就成了自己当众冒傻气。波普尔的《猜想与反驳》进入中国以后,很长时间内大家都乐于想象自己在义正词严地“反驳”“批判”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们却渐渐读出了新意,重点渐渐转到了“猜想”。
既然大家都是猜想,面对未知世界时,我们其实都是瓦努阿图人。嘲笑别人可以,但最好不要大肆嘲笑。尤其是对那些行之已久、且富有成效的社会现象,更是要保持足够的尊重。改变推翻原有的社会结构时,要有极大的克制和谨慎。核心的要点在于,千万不要忘了我们永远无法摆脱的有限性和犯错误的可能性。
这个世界的复杂性,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。
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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